自從吃過弟弟帶來的紅燒肉，孫二芳對城裏生活的想往達到了最高點，雖然弟弟在姑姑家生活了十來年，但她一次也沒有去過。

孫愛紅是個很有分寸的人，她每次回老家探親，都是坐著部隊的吉普車，徐營長還帶著司機和士兵，派頭大的不得了，但太好的東西，她是不會拿的，比如家裏的肉罐頭，臘腸和熏肉，一是本來就少，自己家還要計劃著吃，再就是人不能慣著，胃口更不能慣，若是吃慣了，她可供不起。最常拿的就是面粉，餅幹，大米以及白酒，這些在農村也都是頂好的東西了。

孫二芳沒想到世界上還有這麽好吃的罐頭，她好奇地問道，”小衛，聽咱媽說，這罐頭是弟妹拿來的，那她家一般都吃什麽？天天吃罐頭嗎？”

孫衛不耐煩的說道，“誰家天天吃罐頭？趕時間的時候才會開個罐頭作補充，早上吃雞蛋喝牛奶，中午吃魚吃肉，晚上也差不多！”

其實在軍區大院，不光是肖司令家，幾乎家家戶戶都是這麽吃的，鹿城靠海，盛產魚蝦，高級軍官們吃的雞蛋和魚蝦都是部隊供應的，若是家裏人口多公家發的數量不夠吃，出去買價錢也不貴。

剛到姑姑家那幾年，吃得還沒有那麽好，但也是頓頓饅頭管夠，還有炒菜和稀飯，要知道那個時候鄉下鬧饑荒，連草根子都被挖幹凈了。

現在早過了困難時期，自然是越吃越好。

孫二姐驚訝的眼珠子都快下來了，她不敢相信的問道，“除了早上，頓頓都能吃肉？”

孫衛不以為然的點了點頭。

孫二芳覺得和城裏人比，自己活得簡直不像個人了，她又問道，“城裏人吃得這麽好，那城裏人都穿啥？”

不等孫衛回答，孫李氏就罵道，“你這個賤丫頭怎麽那麽多話？今天請人修屋子，要做好幾個菜呢，還不去廚房給你大姐幫忙？”

孫李氏挨家挨戶找了人來幫忙，因此房子屋頂修的很快，只用了一天的時間就完工了。

第二天一大早，孫衛又去了公社給姑姑家打電話。

“姑姑，那天，姍姍是什麽時候到家的？”

“小衛，你跟姑說實話，你和肖姍到底怎麽回事兒？”

聽到電話裏孫愛紅嚴厲的聲音，孫衛心頭有些發顫，他的姑姑向來精明，之所以一直支持他和肖姍好，也是有自己的打算，但若讓她知道了不但肖家看不上他，就連肖姍也開始嫌棄他們家，事情估計就不好辦了。

他媽孫李氏也說了，這種事情，根本沒有對證，男方說什麽就是什麽，女方想辯解沒有那麽容易，因此，必須咬緊牙堅持到底。

“姑姑，姍姍大概就是生氣了，都怪我，那天我實在是太沖動了……”他說話的語氣很誠懇，把假話說得很像那麽回事兒。

孫愛紅在電話裏這端皺了皺眉頭，說道，“是嗎，那就奇怪了，肖姍可不是這麽說的，她說她根本沒跟你回老家，還說你們高中畢業後沒有任何聯系！”

孫衛一下子楞住了，沒想到肖姍一下子絕情到這種地步，他氣得嘴唇都哆嗦了，磕磕巴巴的說道，“姑，她可能是太生氣了，我馬上就跟她去道歉！”說完就掛了電話。

他怒氣沖沖的往公社的停車點走去，準備立即去找肖姍問個清楚。

本來這次回老家，他是準備好了要大大露臉的，結果可倒好，她一個招呼沒打就走了，讓他在家人面前丟盡了面子不說，家裏修房子的錢，還是母親出的，鄉下的日子有多苦，肖姍不知道，他是知道的，根本無法想象孫李氏為了攢這些錢，吃了多少苦。

也是巧了，才等了幾分鐘，威縣開往鹿城的客車就過來了，他跳上去，花一塊錢買了一張票。

這幾天都是大晴天，地面的的積雪化得差不多了，路況好了很多，因此客車的速度也快了不少，趕到鹿城的時候，才下午一點鐘。

孫衛顧不上去姑姑家吃飯，就在附近的國營飯店吃了一大碗面條，就坐上了去往碭山武警支隊的電車。

高中畢業後，因為肖家的反對，再加上一個在大學，一個在部隊，見面機會不多，他們聯系主要就是靠信件，孫衛幾乎每周都會給肖姍寫信，不過肖姍一般是不會回信的。

她並不是不想回信，而是懼怕自己偵察兵出身的父親，萬一讓他發現蛛絲馬跡，非得大發雷霆不可，要真為此把她發配到小島上，不但交通不便，通信也不便，那就真的叫天天不靈，叫地地不應了。

每次孫衛來找她，也不會直接說她的名字，而是說找一個班的蘭蕙蕙。

蘭蕙蕙的父母都在外地，鹿城只有爺爺奶奶，而且她一向在這方面不開竅，孫衛說是她的親戚，也沒人會多想。

但這一次，孫衛決定不偽裝了。

武警支隊的士兵板著臉問他找誰，他沒好氣的回答，“我找通信連的肖姍，你告訴她我是孫衛，麻煩讓她快點出來！”

士兵張建華瞄了他一眼，覺得這小子很不順眼，盤問道，“你是肖姍什麽人啊？”

孫衛同樣看他不順眼，微微昂著頭說道，“我是她對象！”

張建華一楞，肖姍不僅是他們通信連，也是整個碭山支隊的一枝花，喜歡她的人多了去了，也有人大著膽子追求，但都失敗了，他和連裏幾個女兵關系都不錯，從來也沒聽說過肖姍有對象。

這個人看著像是個文化人，臉皮倒是挺厚。

他鼻子冷哼了一聲，說道，“你等著，我讓人問問她認不認得你！”

孫衛被這話噎得更生氣了。

過了大約半個小時，一個小兵才跑回來說道，“肖姍不在，她請假了！”

原來肖姍的確只請了三天假，但田玉芝總覺得小女兒瘦了，沒問丈夫的意見，就打電話給支隊又續了兩天假。

孫衛連聲謝也沒說，扭頭就走了。

張建華對著他的身影白了好幾眼。

孫衛又坐電車回到軍區大院，此時還不到下午四點鐘，大院裏靜悄悄的，偶爾有三三兩兩的士兵走過。

他一口氣走到肖家的大門口，擡腳想要進去，卻又站住了。

不知為什麽，每次來肖家他都有一種莫名的恐慌感。

孫衛低下頭整理了一下衣著，正準備去上前敲門，身後突然想起吉普車的聲音。

他回頭一看，肖司令已經背著手從汽車上走下來了，他一身戎裝，步伐匆匆，身後跟著好幾個警衛員。

躲是躲不過了，跑更來不及了，孫衛低著頭，站在大門的一側。

因為小女兒在家，肖瞻園特意早回來了，沒想到還沒進家門就看到了讓他不高興的人。

他鼻子輕哼了一聲，在孫衛身邊停下了。

孫衛的頭更低了。

不用肖司令開口，一個警衛員用質問的口吻問道，“你是什麽人，在這裏幹什麽？”

孫衛擡起頭，正好撞上了肖司令的銳利目光，這讓他有一種強烈的不適感和壓迫感，他把目光移到一邊，硬著頭皮說道，”肖叔叔，我找肖姍有點事兒！”

蕭瞻園冷漠的看了他一眼，什麽也沒說就往裏走了。

剛才出聲的那個警衛員訓斥道，“這也是你隨便能來的地方，還不快走！”

孫衛想說自己也是在這裏長大的，是大院裏徐營長的內侄，但不知為何，這樣的身份又讓他有些說不出口。

最終他什麽也沒說，低著頭快速走開了。

軍分區醫院門診是下午四點半下班，孫衛在姑姑家門口等了沒一會兒，孫愛紅就背著皮包下班了。

孫愛紅一邊掏出鑰匙打開門，一邊有些驚訝的說道，“小衛來了，你爺爺奶奶都還好吧？”

孫衛勉強笑笑，說道，“都挺好的！”

姑侄倆走進屋子，孫愛紅指了指桌上的水果點心，說道，“路上累了吧，你要餓就先吃一點，然後去屋裏躺一會，姑姑去做飯！”

孫衛點點頭，洗了手之後匆匆吃了一氣點心，又喝了一杯水，但沒去歇著，而是也跟著來到廚房。

孫愛紅正在切肉，指了指案臺上的韭菜說道，“小衛，你擇一擇菜吧，今兒咱們吃韭菜餃子！”

孫衛點了點頭，隨口問道，“這個季節還有韭菜？”

孫愛紅有點自豪的說道，“是啊，你姑父的部隊搞溫室蔬菜養殖，不光韭菜，還有菠菜和西紅柿呢！”

孫衛笑了笑繼續幹活兒。

“小衛，你和肖姍這次到底鬧什麽矛盾了？”

孫衛不由自主的嘆了口氣，其實他也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，本來他覺得肖姍這是嫌棄他家裏窮，但他反覆考慮過了，他家窮這一點肖姍早就知道，而且她平時也沒有表現出嫌貧愛富，不然，也不可能看上他這個窮小子了。

那除此之外，還能有什麽原因？他的確還想到了一個原因，那就是肖姍早就看不上他了，但又找不到理由，所以拿這次回家當借口。

如果是這樣，那就真的太糟糕了。

“也沒什麽矛盾啊！那天回到村裏天都黑了，我媽對她很熱情，大姐和二姐做了面條給我們吃，然後說了會兒話，然後，就回屋休息了！“

孫愛紅將切好的肉餡放到盆子裏，笑瞇瞇的問道，“小衛，現在家裏也沒別人，姑姑問你，那天你們夜裏歇在一起，鄉下的床小，她天不亮就走了，起床不可能一點動靜沒有，你真的一點都沒察覺？”

孫衛不敢看姑姑的目光，他吞吞吐吐的說道，“姑，我，我那天很累，所以睡得特別沈！”

即便一顆石頭捂在懷裏七八年也熱了，孫愛紅一開始不喜歡侄子，但這些年也從沒虧待過他，和自己的孩子也差不了多少了，孫李氏都未必比她清楚，孫衛只要一說謊話就會下意識的摸一下自己的耳朵。

剛才他回答她的問題時，一連摸了兩下耳朵。

孫愛紅心裏對此事有了定論。

孫衛發現姑姑突然不說話了，心裏七上八下的，以前的時候只要說起他和肖姍的事情，孫愛紅總是一副很熱心的樣子，但現在卻一句話也不肯多說了。

他猶豫了片刻，正打算告訴姑姑實情，沒想到此時徐營長和表哥徐向南回來了。

這下他就是想說也沒機會說了。

“媽，你今天也回來的這麽早？”  肖姍正在跟父親討論碭山的地形，說了沒幾句，母親田玉芝就進門了。

田院長沖女兒笑了笑，將手裏的挎包遞給王媽。

“媽，你渴了吧，請喝水！”肖姍倒了一杯水端過去。

田玉芝欣慰的笑了笑，覺得還是小女兒最貼心。

醫院的工作和別處不一樣，雖然她是副院長，但同時更是醫生，每星期都有四天的專家坐診，今天下午就是她坐診，號都是提前約好的，一共三十個病人，為了早點看完早點下班，她一整個下午都沒喝水，這樣就不必上廁所浪費時間了。

撐到現在的確口渴了。

她一口氣喝光一杯水，肖姍又笑瞇瞇的遞給她一個剝好的橘子。

炊事員老周此時走過來問道，“肖司令，田院長，晚飯我已經準備了紅燒肉和清蒸鱸魚，還有沒有想吃的菜？

紅燒肉是肖司令最愛吃的，清蒸鱸魚是田玉芝最愛吃的。

田玉芝看了丈夫一眼，笑著說道，”姍姍愛吃蝦，做一個油燜大蝦吧，再用蒜黃炒個雞蛋，這就差不多了！“

老周答應了一聲，說道，“好，再加一個蘿蔔疙瘩湯怎麽樣？”

肖姍眼睛一亮，立即說道，“太好了，好久沒吃到周叔叔的疙瘩湯了，我們武警支隊的疙瘩湯，都是用白菜幫子做的，難吃死了！”

老周就是本地鹿城人，各種菜都做得不錯，尤其是做海鮮類，他做的疙瘩湯，不只是用蘿蔔和面粉，還放金鉤海米，還放幹貝丁，出鍋再撒上切碎的香菜，不光是肖姍愛吃，他們全家人都愛吃。

老周笑笑，轉身去了廚房。

田玉芝摸了摸閨女的臉蛋，覺得瘦多了，轉頭問丈夫，“老肖，現在部隊上士兵一天的夥食費是多少啊？”

蕭瞻園回答，“他們一個月四十斤口糧，一天還有三毛錢的夥食費，比起一般的老百姓，算是好多了，肖姍，你們一星期最少吃一次肉包子吧！”

肖姍點點頭，說道，“是這樣，媽，其實我們支隊的夥食挺好的！”

田玉芝略略放下心來，“你們支隊的訓練強度大，姍姍，即便是飯菜不好吃，也要盡量多吃一點，記住了？”

肖姍乖巧的點了點頭，把頭靠在媽媽的肩頭上，說道，“媽，我想問你一件事兒。”

田玉芝拍拍女兒的腦袋，問道，“什麽事兒啊？”

肖姍將身體坐正了，“今年不是恢覆高考了嗎，那像我這樣的正在服兵役，可以報名的吧？”

田玉芝意外的看了小女兒一眼，又驚又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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